活頁刊

默想痛苦人生的真諦

“從保羅的信主經歷學習重新編寫人生故事”系列之一

戴永富

 

經文:腓立比書三章5至11節

  我們一般很在意兩件相似且相關的事,那就是故事與人生。我們對故事的喜歡是出於我們對人生的關心。我們在這充滿愁苦的世界上希望自己的人生如好故事那麼美滿,也不希望自己的經歷像悲劇那樣不幸。之所以如此,因為人生本來是一種故事,而生活可好比撰寫自己的故事的作為。

   更甚者,人生這真故事之所以重要,因為人的自我認同是敘述性的,也即人生的故事決定了人的自我認同。要真正且深刻解釋自己,人所要做的不只是介紹自己的姓名,而是述說自己的人生經歷。人之所以需要敘述才能鑄成或找到自己的自我認同,原因至少有三:

  (一) 人的自我是建基於人最深刻的渴望,而人生的敘述主要是關係到這至深的渴望的實現過程。所謂成敗是關於這至深的渴望的實現與否,而敘述可以說是以成敗為其最基本的情節。

  (二) 人的自我也是建基於人與人之間(或靈魂間)的關係,而人生這敘述主要也是關係到人與他者的關係的過程。那麼,人與他者的關係的頂點是心靈間的聯合,所以人生的成功是由幾個靈魂的故事的聯合組成的。

  (三) 人的自我認同的健全性是取決於人能否合理解釋並接受他自己的人生故事。如此,所謂成敗是關係到人的故事的情節能否夠組成一個漂亮、可以被理性和感性接受的故事。不理性或缺乏意義的故事是缺乏前後一致性的敘述,如:少年努力,但老大還是徒傷悲。因此,不理性的故事是不漂亮的故事,甚至是讓人覺得生不如死或詛咒自己生日的故事。

   綜上所述,問“我是誰”是等於問:“我追求甚麼?”“誰愛我?”“我的人生如何?”然而,“我追求甚麼”這問題的答案可以被用來回答“誰愛我”這問題,而回答了那些問題之後,“我的人生如何”這問題的答案就不言而喻了。

   神很謙卑:祂成為了人,不但給我們指點迷津,告訴我們如何圓滿回答以上三種問題,祂也把自己的故事賜給我們,使我們對以上問題的答案植根於或離不開耶穌自己對以上問題的答案。

   人所憂懼的,是發現自己的故事其實很糟糕。人隱約知道,世上有許多力量隨時可以摧毀自身的故事而毀滅他的自我。人隱約知道,雖然自己的理想故事是“先苦後樂”或“苦盡甘來”,但現實所有故事的基本情節只能是“生老病死”。對人生故事而言,邪惡就是等於摧毀好故事的力量,是搶去故事意義的反理性勢力。這邪惡的力量的體現是多種的:罪惡、天災人禍、疾病、衰老等等。但人也是邪惡力量的一部分,人一方面要實現美好的夢想,另一方面有破壞自己的夢想的傾向。總之,在這邪惡的世界上,我們只能如此自問自答:

  “我的追求怎麼樣?”“受挫。”“無法實現。”

  “誰愛我?”“沒人愛我。”“有人愛我但我根本不可愛。”

   “我的人生如何?”“沒有意義。”

   一旦人生真的徹底失敗,而人也喪失了希望,自己就會覺得自身的人生好像不是屬自己的故事,卻是一個被強加於自己的悲劇。悲劇之所以叫人死不瞑目,因處於悲劇中之人一方面徒嘆奈何,另一方面咬牙切齒地說:“本不該如此!”人在此深深感受到現實與自己有着可怕而無法解決的矛盾。在這樣的情況下,人經歷自我的破碎:一方面只能接受自己是沒救的,另一方面也很不願意有這種自我(祁克果Kierkegaard之語)。故對於一個在絕望或悲劇中的人,“我是誰”是一個令人悲嘆且感到很矛盾的問題。

   當人走進自己人生的死胡同時,就會發現現實與自我之間的嚴重失衡:現實仿佛有它的坑人邏輯,它會無動於衷地操弄且遲早犧牲個人的故事。假如沒有神,整個現實的大故事本來是一個會使一切都化為烏有的殘酷過程,而每個人的小故事都要維持這大故事的進程。所以,現實不會成全個人的故事;反之,每個人要通過悲劇成全現實的大故事!現實給每個人的信息是“毫無例外”:“世人所遭遇的與牲畜所遭遇的,都是一樣:這個怎樣死,那個也怎樣死…一切都是虛空”(傳3:19)。無情的現實的大故事猶如黑洞似的吞滅人人的小故事,不管人的故事是多麼珍貴。此外,人生這故事可以有好或壞的部分,但它的整個意義是取決於它的結局如何。不管一個故事有多美,若結局是永遠滅亡,之前的美事反而加重了悲痛。

   面對殘酷無情的現實,我們覺得自己好像被現實拒絕或自己的人生價值似乎被否定一樣。不管我們最畏懼的是甚麼(命運或死亡等等),我們難免把它們看成跟自己過不去的對手。因這對手的力量超越自己,我們也把它們當作主宰。人其實不曉得這主宰具體是誰或在何處,只覺得有一種可怕且支配自己的力量故意為難自己。因此,在世上掙扎的人從敵對他的現實聽到的聲音是:“我拒絕你”(即“你很失敗”、“你不可愛”、“你的生活沒有意義”),所以人要說出的回應為:“我配得你的接受”。如此看來,人生好像是一種對話:人在生活中的所有努力和理想本是人對可怕的現實所做的回應。在一定程度上,人對可怕的現實的回應也是人服從那現實的表現(其邏輯是:你不喜歡我,所以我會盡力討你的喜悅)。

   人感到被可怕的現實拒絕,本來是人拒絕神而神也拒絕人的表現。由於神是慈愛、生命和幸福的源頭,人與神隔絕只能導致人生陷入怨恨、死亡和痛苦之中,而這也是等於失敗、無愛及無意義的狀態。這麼說,當受苦的人覺得好像有一位主宰或上帝不喜歡自己時,其感受實際上頗有道理,因人與神正在處於敵對狀態,所以人深深感到命運或苦難的壓迫,並覺得這是老天故意與他作對。但人的感受也不太正確,因主要不是神不要人,而是人自己不要神;主要不是神享受虐待人,而是人自己離棄了與神同在的幸福狀態而進入充滿失敗、沒有愛、沒有意義這缺乏神的同在的狀態中。其實,當人感受到敵對自己的現實的欺壓時,人可以轉向神、信靠神而接受神與他們和好的邀請。不過,人根深蒂固的自戀蒙蔽了自己,使自己遠離真神而想方設法靠自己的力量贏得自己的“可愛”身分。

   在拒絕順服神時,人自然而然落入撒但的奴役之下:撒但奴役人的主要方式之一是給人編織出一個使人逃避殘酷的現實而不關心自己的釋放的假故事。撒但所虛構的主要不是個人故事的細節,乃是故事的基調。基本上,撒但誘惑人做自己故事的編寫者和主角,而故事的進展都要以人的生存和滿足為焦點,所以自救或自我依靠是這故事的基調。這種故事所介紹的自我認同是:“我活得很精彩”、“我是自身命運的設計者,自己人生的締造者”等等。但自我中心主義的故事的基調其實是“只知有己,不知有祂”。這種故事令人不能發現超越人生的視野而被囚禁於這現實的籠子裏頭。人只關注眼前的事實,故口頭上雖然多提及神,但覺得人生的重心是自己的個人成功。

   顯而易見,保羅信主前和信主後的人生形成了兩種不同的故事。信主前的他雖表面上虔誠為上帝熱心,實質上是在編寫一個以自己為中心的故事。他那時用自己謹守律法的善行來爭取上帝的悅納,而這與罪人的邏輯無異:亞當裏的罪人都想通過自己設計的人生來麻醉自己。這麼說,從保羅的故事這視角而言,成為基督徒是等於經歷故事上的轉變:我們過去的故事都是屬於亞當的壞故事,而信主是等於進入末後亞當(基督)的故事。這新的故事是信靠天父或以天父的旨意為中心的好故事。(待續)

 

金燈臺活頁刊 第225期 2023.5
作者戴永富博士目前任教於新加坡神學院。